第四章 暗流汹涌 第一节
正文
第四章：暗流汹涌
大陆历604年，是在一片纷乱中开局的。卡奥斯与索菲亚，这一对宿命中的对手，在战争之外的又一次较量，终于在这一年的年初落下帷幕。
索菲亚人再次取得胜利，从帝国皇太子奥利佛手中硬生生把米兰的新娘子给抢了过来。但此举也给他们自己找了个过于精明强干的新皇后，这在未来是福是祸，真的很难说。
预料中商业城邦米兰全面倒向索菲亚的情况也没有出现——就算米兰人想这么做，科夫诺人还不答应呢。最后双方只是签署了一份没什么实质内容的同盟协议，重新表达了一下双方的“友好”关系，和几年前那份协议相比，其实并没有多大进展。不过米兰大公阿尔伯特并不着急，他的女儿还没到发挥作用的时候呢。反倒是卡奥斯那边，需要尽力安抚一下。好在帝国宰相夫利斯和驻守米兰的海军大将伊美尔达都很通情达理，在阿尔伯特保证与帝国的经济合作不会中断之后，也就没怎么难为他。
对于米兰来说，一切似乎都还平静。
不过，相关的另两个国家，却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它们开始各自品尝着这一次争斗的成绩，或者是苦果……
一
冬日虽已过去，北地的海面上却依然风高浪急。
一条巨大虎头鲨从海浪中窜出，追武林派小说头间冲刺的金枪鱼。然而就在它即将咬住目标时，一柄矛枪从天而落，一枪刺穿了鲨鱼头。
巨型战舰上，十多名水手官兵同时夸赞：
“加拉米奥将军，好身手啊！”
冰龙海骑士团的副官长，帝国子爵加拉米奥·法蒂诺站在船头，志得意满纵声大笑。
“如何，本将的武艺，比起伊美尔达，也差不了多少了吧。”
站在他周围的，自然都是心腹，众人一迭声大赞他武艺高超，英雄出众。虽然知道这些不过是谄媚之语，加拉米奥却依然十分受用。大笑声中，又是连续几根投枪掷出，接二连三击杀海中虎鲨，黑色海面上顿时泛出片片血红。
虎头鲨可以被兽人驯养，用作海上坐骑，北方人对其十分痛恨，若有机会是一定要杀的。不过这种鲨鱼体形庞大，性情凶猛，而且都是成群结队活动，普通渔民若碰到多半是九死一生，逃都逃不掉，更不用说杀了。
但对于在达伦海峡上巡航的帝国舰队来说，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帝国海军原本就以骁勇敢战而著称，最近这段时间扩张顺利，新添了不少大战舰，在这海峡中的力量愈加强大。
对面地狱岛上的兽人们，自从在大陆这边获得玛尔斯堡落脚地后，往往都朝那边跑，和人类商人交换物资，倒很少直接渡过海峡抢劫了。不过偶尔，还有些胆大心黑的，没兴趣走商业路线，还是抱着抢劫的老本行不肯丢。
当然这种抢劫风险也很大，卡奥斯帝国民风剽悍，在大陆人类国家中首屈一指。就算是普通平民，若遇到劫掠，也多半会奋勇抵抗，至死方休。更不用说这个国家的骑士团——当初建立冰龙海骑士团的最大目标，就是巡防海峡，阻止兽人族的海上入侵。伊美尔达虽然调走了，帝国海军对这条海峡的防卫力量却一点没减少。加拉米奥意图独立，自然要拿出相应的功绩来。他在这一方面一直都很用心，担任此地最高长官之后，经常率领舰队出海巡查，在海上若看见兽人，那是格杀勿论的。
也许是凶名已经传出去的缘故，这一次巡航，连个兽人影子都没看见。在无聊屠杀了一群鲨鱼之后，加拉米奥意兴阑珊的下令返航。当船只回到港口，踏上码头之时，加拉米奥脸色一紧，一个黑袍人正在码头上等着他。
“莫拉法尔，你又来做什么？”
对于这个黑巫师，加拉米奥其实已经没什么恶感了。毕竟他们在一起“共事”很多次，联手作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算是同伙啦。但出于某种习惯，他每次见到这家伙还是忍不住要摆摆脸色，以示自己比对方高一截。
其实若从地位上说，他们现在倒是差不多的。加拉米奥是子爵，冰龙海骑士团的副团长。而莫拉法尔则担当黑龙圣修士团的副团长，又新近加封了男爵勋位，算是宰相大人跟前的红人呢。
黑巫师这一次却没有像以前一样赔笑，而是一脸的严肃神情，声音也放得很低：
“情况不妙，子爵阁下，我们有大麻烦了！”
“怎么？”
加拉米奥心头一紧，顾不得计较这家伙的态度，连忙凑上去——他心里可是有鬼的。
“安特亚斯老将军正亲自前来北方军港，专门查证……”
“查证什么？！”
鬼面将军眼睛瞪得老大，然而对方还是说出他最担心的那个话题：
“关于帝国军内部有人贩奴的传言……”
莫拉法尔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觉颈上一紧，被加拉米奥一把拎了起来。
“怎么会泄漏的！你不是向我保证过，这事儿绝对保密么！”
加拉米奥性格本来就不好，最近这段时间手上势力增加，脾气自然又长了许多，此时一听到坏消息，虽然明知道是在码头上，人多眼杂，还是禁不住怒吼起来。
“咳……放手，咳咳……阁下，小声……小声些……”
可怜的黑巫师好不容易才让双脚重新回到地面，双手扶着脖子，连连咳嗽：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安特亚斯来找夫利斯宰相商议，宰相恰好不在，老头子写了一张纸条留给他，给我看见，连夜过来通知你。”
“该死，肯定是你办事不牢靠，留下把柄给人抓了！”
莫拉法尔哼了一声，看着这个贵族子弟不说话——若是他这边出了问题，安特亚斯就不会直接来查帝国海军了。当初他和加拉米奥，以及米兰商人鲁伯特三人联手做奴隶贸易，把俘虏到的塔利亚斯牧民悄悄从北方军港运上船，成批卖到米兰去。陆地上押送是莫拉法尔的人负责，而海路，则就是加拉米奥手下海军的任务了。那些海员水兵都粗豪得很，两杯黄汤下肚什么都能扯出来，秘密十有八九是从他们那里泄露出去的。
其实加拉米奥也明白这一点，只是出于贵族的暴躁脾气，不愿承认罢了。看到周围已经有人惊奇朝这边张望，他也不好再发飚，拖着莫拉法尔走到无人的僻静处。
“老头子知道多少内幕？宰相也已经知道了么？”
“应该不多，宰相那边暂时还不知情，我把他发来的信函烧了。”
加拉米奥沉默片刻，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多谢。”
毁掉一位军团长写给宰相的信件，这种行为已经可以称得上叛国了。一旦揭露出来，不但身败名裂，可能连命都保不住。加拉米奥再怎么骄横跋扈，也知道这个人情欠大了。
“嘿嘿，没什么，我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乘客么。”
莫拉法尔脸上又显出那种含义深远的笑容：
“咱们还是先考虑如何应付过着眼前难关吧。此事前后知情的有多少？”
“不多，一直是用我的直属中队在做，他们应该都很可靠。”
加拉米奥茫然说道。黑巫师闻言却冷笑一声：
“可靠？要真可靠也不会有消息泄露出去了。老家伙过来以后肯定要查问他们，到时候，你能保证那些人个个守口如瓶么？”
“这个……”
加拉米奥顿时哑口无言，早就知道他是这反应，莫拉法尔阴恻恻一笑：
“其实不用我说，阁下也肯定知道，最可靠的人，永远只有一种，那就是……”
“死人！”从鬼面具下吐出冷酷的言辞，加拉米奥下定决心一般，狠狠点头，“数日内我还可以再出海一趟，然后遇上兽人袭击，沉了一艘船……”
“嘿嘿，好！子爵不愧是做大事的人，当机立断。只是，即使暂时瞒哄过去，日后老头儿回到帝都，夫利斯宰相知道了此事……我倒没什么，最多用传送术逃脱，但阁下打算如何？”
“呼……确实。”
一提到帝国宰相，加拉米奥立时再度混乱，夫利斯的智谋思虑可不是他们能欺骗的。而自己作为世家子弟，名门之后，也不可能象个来历不明的黑巫师那样一走了之。
“嘿嘿，要想保住地位和性命，只能有一个办法……”
“不可能！”
从黑巫师那微微发红的双目中，加拉米奥已经能看出他的想法。但这个选择他却连想都不敢想。
“安特亚斯师傅乃是四将军之一，连雷昂都师从他学过剑术。凭我这边的兵力势力，根本动不了他！”
“聪明人都懂得借势，所以才能以小博大。只要子爵下定决心，我自有办法。”
莫拉法尔笑眯眯看着对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
同一时刻，帝国南部平原，另一处军营中，赤龙重装兵团，军团长凯勒尔也正在大发脾气。
“夫人失踪！怎么可能？达塞尔斯，枉你身为大军团的斥侯统领，竟然连一个弱女子都看不住！废物！”
刚刚从卡德莱特平原退回本国后不久，凯勒尔在憋着一肚子火的情况下又听到这雪上加霜的坏消息，再好脾气也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冲着可怜的斥侯队长一通好骂。
达塞尔斯自己也极为沮丧，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虽然夫人拒绝了他们的保护请求，但整整一队斥侯兵还是公然的跟随在前长官夫人主仆身后。前头开道，后头扫尾，每天休息和吃饭的地方都给提前预备好，若有什么不开眼的盗贼匪徒之类自然更是随手清理掉。
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简单的，夫人似乎也无奈接受了这种“待遇”，雇了一辆旧车，慢悠悠返回帝都去。贵族女子，不方便抛头露面，一路上交际应酬都是小侍女出头。可等到了帝都，斥侯们才惊恐发现，从车厢里出来的只有小侍女一个人，夫人不见了！
斥侯们自然立刻抓狂，可面对前长官家里的女仆，他们也不好逼问拷打，最后，千求万恳，几乎要跪下来磕头了，那小姑奶奶才说出夫人早在中途就化妆离开，临走之前还留给她一大笔钱。
凯勒尔得到这消息以后也是急得跳脚，可自己统领大军在外，总不能丢下部队独自赶回去。而且皇太子初遭挫折，也需要有人在旁劝慰。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委派菲利尔快马返回帝都去处理此事，发动所有能调得动的力量四处找人。而且，在外面还不敢泄漏一星半点儿——前军团长大人的老婆亲自出面找敌人报仇，这消息若传出去，赤龙军团的男子汉们以后可都没脸见人啦。
菲利尔办事细致，回到天舞之城后不久便传来消息：夫人早有准备，当初卡尔达克结婚时置办的房屋地产竟然都被卖掉，所有的下人都被重金打发走。很明显，她已经不准备活着回来！
赤龙重装兵团负责戍守南方国境，在没有得到朝廷旨意的情况下，他们居然悄悄把边境线给封锁了。以搜索盗匪为名，所有出境人员都被严加盘查，连续几个月过去，却一无所获。
直到很久以后，菲利尔才通过地下公会得到一个消息：某条走私船，在这段时间中曾经搭载过一位女性旅客，形貌特征与他们要找的人很是相像。赤龙军团的斥侯系统立刻发挥到最大功效，把卡奥斯国本就不甚发达的地下交易网络搅得天翻地覆……从走私船查到某个走私商队，从东方海边查到西边沙漠……好不容易，终于弄清楚那位神秘旅客的去向。然而那时候，人早就离开了帝国。
他们只知道，商队最终的目标地点是——阿古利亚。
帝都天舞之城，这段时间内，卡奥斯朝廷上下，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氛。
索菲亚皇帝大婚，教皇亲自主持婚礼，还赠送圣杖，前所未有的奢华庆典……种种消息，已经在大陆各处都传开了。而与这些消息传播同样迅速的，就是卡奥斯皇太子奥利佛那可耻的失败。
堂堂龙骑将军，大陆霸者之国未来的继承人，号称无敌的军团统帅，竟然在比武中输给一个全大陆都闻名的“窝囊废皇帝”——老百姓可不管什么魔法，神迹之类，他们只知道：卡奥斯皇太子和索菲亚皇帝抢女人，结果卡奥斯败了。
皇帝法兰的咆哮在宫廷中连续响了好几天。法兰本来对这桩婚姻并不在意，但事情闹得那么大，连阿古利亚都牵扯进来，三国竞争，那就是关系到国家脸面的大事了。奥利佛一直自信满满，几次写信回来都是把握十足，宫廷里连婚礼都准备好了，结果却是如此！这无异于朝整个卡奥斯宫廷上狠狠掴了一记耳光。法兰气得当场就下令发兵，飞龙军团和赤龙军团也不用回来了，直接作为前锋，国内随后调遣大军，攻打索菲亚！
所幸老宰相夫利斯头脑还清醒，拼死拼活阻止了皇帝的旨意——开玩笑，此刻教皇，林斯塔国王，米兰大公，连同阿古利亚的狂狮王都聚集在圣佛朗西斯城呢！若卡奥斯发兵攻打，岂不是要同时和大陆上所有势力为敌。帝国虽然强大，可也没狂妄到这个地步。
乱命被阻止，皇帝的怒火却也愈发大了。皇太子回到帝都后，居然连觐见的请求都被拒绝，直接打发到兵营去面壁思过。奥利佛也是个极骄傲的人，本来就一肚子火，被这么一刺激，几乎当场就要冲进宫去争执。朝中大臣个个惊恐万分，可怜老头儿夫利斯上上下下，在父子两人之间沟通劝慰，腿都跑细了，好不容易，才把这一对脾气相似的帝皇父子给安抚下来——当然，这段时间内也顾不上其它杂务了。
祸不单行，就在朝廷里刚刚安静一点的时候，不知道又有哪个混账大嘴巴唯恐天下不乱，宫廷里又一条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公主殿下和索菲亚的侯爵有私情。
“苔丝姐姐，苔丝姐姐……”
帝都皇宫，一座结实的石头屋子外面，拉格茜丝正小心翼翼攀着铁栅栏窗朝里面张望。这里就是公主殿下的临时寝室——皇帝在盛怒之下，把自己的女儿囚禁了。虽然不象暗黑之渊大狱那么可怕，但这地方好歹也是皇宫里的监狱，以前专门用来关押犯了事的宫女。
过了好久，西奥苔丝才出现在窗前，还穿着睡衣，睡眼迷离，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这让拉格茜丝颇感欣慰。只是向来形影不离的姐妹俩如今只能隔着一道铁栅栏说悄悄话了。
“不要担心，苔丝姐姐，兄长和宰相大人都在为你求情呢，过两天等陛下脾气消一些了，你就能出去。”
“我才不操心这个呢，若是我想走，几扇破铁门怎么关得住我。”
西奥苔丝满不在乎的回答道，随手拿起贴身匕首在女伴面前晃了晃。拉格茜丝眼睛一亮，那正是莱恩斯送她的“龙之鳞”短剑，削铁如泥。帝国内部除了她们姐妹俩，谁都不知道公主殿下的护身短剑竟然换成了中京秘宝，也就都没有防备。
“只是不想父皇更加生气罢了。哼，反正最近也累得慌，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下。”
就算被囚禁，公主的排场毕竟还在，这地方早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按皇族寝宫的标准重新布置过了。除了门窗上装有铁栅栏，其他方面都不比宫内差。日常伺候的侍女们也都搬了过来，至于外面站岗的……则是由博尔克斯亲自率领，西奥苔丝的直属剑士卫队。
“老头子怎么没来，我都被关起来了，他竟然不闻不问，这师傅怎么当的！”
西奥苔丝心里最记挂的，还是她的老师安特亚斯。按理说这位老将军向来把她当亲孙女儿一般看待，宠爱无比。听到自己被囚禁的消息，就算不马上带着整个军团来劫狱救人，至少也该来探望一下，安慰安慰。她也好借机撒娇逃出去——但这计划却落空了。
“师傅前些日子往北方军港去了，不在帝都。过些日子回来一定会为你说情的，兄长和宰相就打算趁那机会一起说项，陛下总要给个面子的。”
“噢，难怪了……北方海面不是有加拉米奥师兄镇守么，这两年海峡上也安静得很，有什么麻烦还要老头子亲自出面？”
“这就不太清楚了，师傅走得很急。不过没带多少护卫，应该没什么大事……倒是苔丝姐姐你，最近可能有麻烦啦。”
“什么？”
“有人进言说要给你挑选夫婿呢。”
拉格茜丝说这话的时候脸色颇为紧张，西奥苔丝的美貌声名早已远播四方。虽说那进言之人只是个宫廷弄臣，说的话也没什么份量，但风声刚一放出，朝廷里的青年俊杰们就很有些蠢蠢欲动的样子，难免让她担心。
“啊？谁这么大胆！我要让博尔克斯去宰了他！”
“那恐怕很难呢，我看见博尔克斯最近几天正在刻苦锻炼剑术，恐怕分不开心吧。”
虽说心事重重，但拉格茜丝还是忍不住带了几分调笑口吻，她们姐妹两个最是亲密，连感情上的事情也互相坦白，但也经常彼此顽笑。
不过出乎拉格茜丝意料的是，西奥苔丝对此却似乎并不介意，只是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
“也没什么，到时候我就要求他们首先能通过哥哥的考校，过不了哥哥这一关，什么都别指望。”
“哈，那整个帝国，恐怕只有雷昂和哈西那姆两位将军能通过了。”
“是啊，而他们两个心里都已经有人了，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
西奥苔丝笑眯眯的回答，拉格茜丝想了一想，又笑问道：
“将来，那个家伙……他也要通过奥利佛殿下的考校么？”
此言一出，却看见西奥苔丝的脸色一下子阴暗下来。拉格茜丝顿时想起她们在米兰看过的那出戏剧，心下大是懊悔，一时间竟然思虑凝滞，想不出什么言辞来缓解一下气氛。
过了片刻，反而是西奥苔丝指着身后房间，主动岔开了话题：
“知道么，拉格茜丝，这间屋子，当年妈妈也在里面住过。”
“啊？王妃殿下也……？”
“是的，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从打扫的老宫人口中听说，那时候父皇还只是个亲王，本不应该留住于宫内的。这里也只是安置外来客人的临时居所，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妈妈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
“……啊！”
拉格茜丝虽然能言善辩，此刻也只剩下单纯惊叹的份儿。法兰皇帝取得帝位以及之前的宫闱秘史，在卡奥斯一向都是禁忌。可哪一个女人不爱听传言呢，越是禁忌的话题，越是听得兴高采烈。
拉格茜丝把身体紧紧贴在铁窗边上，仔细倾听着西奥苔丝的诉说。
“我问她们关于母亲的过去，但了解到的却很少。她们只是说，王妃的秉性太软弱了，整天都在哭泣。几乎没有一天眼睛不是红红肿肿的。”
西奥苔丝美丽容颜上的表情很复杂，带着悲伤，但更多却是骄傲：
“尽管她们都反对，但我还是挑选了这间屋子。住在妈妈住过的地方，躺在她的床上。可我不会像妈妈那样脆弱。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哭泣，但我不会。”
缓缓举起手中那柄青光闪闪的短剑，西奥苔丝眼中充满了坚定决绝之色。
“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谁都不能改变。”
“苔丝姐姐……”
拉格茜丝痴痴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女伴，心头百转千回。先王妃早年去世，留给后人的印象，除了那惊人美貌之外，便是过于纤细柔弱的性格。西奥苔丝酷似其母——无论容貌还是性格，小时候非常敏感，常常因为一点小事情就哭泣不休。父亲又十分严厉冷漠，只有兄长奥利佛在全力保护着妹妹。
后来拜到帝国剑圣门下，老将军安特亚斯一代名师，因材施教。针对西奥苔丝的性格，刻意的宠爱放纵，甚至故意纵容她顽劣调皮，竟然把一个眼泪包公主给教成了淘气鬼公主。
但这毕竟只是表象，在她内心深处，继承自母亲的纤弱与敏感，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消去的。拉格茜丝曾经见过西奥苔丝流泪哭泣的模样，就算她是女性，也会禁不住感到心疼。
“我一定会保护你的，苔丝姐姐，一定！”
“美慧三女神”中最小，但却最聪明的小妹妹吊着铁栅栏，认真许下诺言。
站在宫廊窗口，远远看着冷宫那边，一个女孩儿扒在窗口边上，隔着铁栅栏和里面说话。皇帝法兰的脸色却是冰冷如刀。
走道上空空荡荡，这里是皇帝的寝宫，按惯例都会安排一些女官或者宫娥伺候。但法兰却是当今大陆上绝无仅有一位完全不好女色的君王。王妃去世以后，法兰的寝殿中就再也没进过女人。日常的清理打扫，都是由一些骑士侍从在做。而自从皇帝执掌魔剑萨恩巴特之后，气质性格都有所变化，威压之气愈发严重。平时若不是奉有召唤，竟没人敢随便进入皇帝的寝宫。
不过，终归还是有人能抵抗住皇帝气势的。帝国宰相夫利斯，与法兰君臣相得二十余年，两人联手做了无数大事。彼此之间早就有了充分的信任和默契，无论法兰变得如何古怪，不近人情，夫利斯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劝谏辅佐。
“陛下，公主殿下的事情，其实我们还可以从长计议的。”
夫利斯已经就这个问题和法兰谈论过好几次了——或者说，是劝谏过好几次。当日消息传开，满朝哗然，夫利斯自然也是大吃一惊，不过智者最大的优点就是没什么成见，能够从最广阔的视野看待问题。拉格茜丝专门找过宰相，向他建议借此策反索菲亚南十字军首脑的可能性。夫利斯当然看不上一个小姑娘的异想天开，但时隔不久，伊美尔达也专门从米兰写来信件，表达了与拉格茜丝相同的看法——公主的这份感情，也许真可以对索菲亚局势产生重大影响呢。
伊美尔达说话，份量可要比拉格茜丝重得多，夫利斯不得不郑重考虑这个问题。可首先皇帝这一关就过不去。法兰的想法远没那么复杂——索菲亚就是彻彻底底的敌对国，索菲亚人都是卡奥斯势不两立的死敌，和敌人勾搭……如果不是自己的女儿，早就直接处死了。
“卿不必多言，国法家规，朕自有处断。”
皇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这是危险的信号，此刻躬身告退才是上策。夫利斯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老臣也知道，不该干涉陛下您的家事。只是，公主殿下音容笑貌，活脱脱宛如王妃当年，老臣只是不忍心哪。”
法兰眼中光芒暴涨，抬头盯住夫利斯，但后者早就低下头去。根本不看皇帝的眼睛，也不承受他的怒气。
过了片刻，才听到皇帝轻轻叹了一口气：
“现在至少还有个女伴陪着，比她母妃要好得多了。”
夫利斯暗自偷笑，果然，用王妃作引子，就能把皇帝的心防撕开一条小口子……不过必须万分小心，有关王妃的事情大都是忌讳，稍有不慎反而弄巧成拙。
“老臣一生孤单，并不能体会陛下对于儿女的情感。不过陛下一对儿女都十分出色，皇太子英武不凡，公主殿下则妩媚活泼，为人父母，有这样优秀的子女，亦足以欣慰平生了。”
夫利斯故意在皇帝面前连皇太子一起夸赞，比起迟早要嫁出去的公主，皇帝对儿子的态度才是他真正关注的重点。
在一个父亲面前夸赞他的孩子优秀，就算本人再怎么不高兴，也没理由为此发火的。夫利斯精心挑选着话题，刻意选择一些皇子公主小时候的趣事来谈论，但效果似乎并不好，皇帝的脸色依然紧绷。
“卿用心良苦，不过没必要。”
皇帝显然早就看穿了宰相的用心，用力摇一摇头：
“朕的儿女，朕自然了解。奥利佛是有点小才干，但却眼高于顶，自以为是。这次居然连这么一件小事都能办砸，足见他不可担当大任。至于苔丝……”
法兰的语调终于低沉下来，微微带了一丝柔和：
“她和她的母亲太象了，却又更加倔强。安特亚斯总是由着她胡闹，胆大妄为，这一次终于闹出大事！”
“年轻人，一时冲动，也属寻常。缘份这东西很难说，公主容貌出众，追求的人肯定不少，就连那地狱岛上……”
一眼瞥见皇帝神色不善，夫利斯赶快改口：
“呵呵，记得陛下先前也说过：子女的感情婚事，父母还是少干涉的好。”
“朕并没有打算干涉，苔丝也到了这个年纪。但私通敌国，决不同于普通交往。”
法兰似乎不耐烦再谈论这个问题，丢下宰相，转身朝门外走去。快走到门口时，方才回头：
“贤卿也不必担心，朕不会对苔丝怎么样，暂时关她一阵子，收收心罢了。等安特亚斯卿回来后，就交给他严加管教。”
夫利斯禁不住笑了，安特亚斯的克星就是公主，交给他来“严加管教”……不过皇帝既然已经给了保证，他也就放心了。
只是，待皇帝离开之后，老头儿的眉头突然皱起，因为他猛然想到皇帝刚才说的一句话。
“‘不可但当大任“……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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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暗流汹涌
大陆历604年，是在一片纷乱中开局的。卡奥斯与索菲亚，这一对宿命中的对手，在战争之外的又一次较量，终于在这一年的年初落下帷幕。
索菲亚人再次取得胜利，从帝国皇太子奥利佛手中硬生生把米兰的新娘子给抢了过来。但此举也给他们自己找了个过于精明强干的新皇后，这在未来是福是祸，真的很难说。
预料中商业城邦米兰全面倒向索菲亚的情况也没有出现——就算米兰人想这么做，科夫诺人还不答应呢。最后双方只是签署了一份没什么实质内容的同盟协议，重新表达了一下双方的“友好”关系，和几年前那份协议相比，其实并没有多大进展。不过米兰大公阿尔伯特并不着急，他的女儿还没到发挥作用的时候呢。反倒是卡奥斯那边，需要尽力安抚一下。好在帝国宰相夫利斯和驻守米兰的海军大将伊美尔达都很通情达理，在阿尔伯特保证与帝国的经济合作不会中断之后，也就没怎么难为他。
对于米兰来说，一切似乎都还平静。
不过，相关的另两个国家，却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它们开始各自品尝着这一次争斗的成绩，或者是苦果……
一
冬日虽已过去，北地的海面上却依然风高浪急。
一条巨大虎头鲨从海浪中窜出，追武林派小说头间冲刺的金枪鱼。然而就在它即将咬住目标时，一柄矛枪从天而落，一枪刺穿了鲨鱼头。
巨型战舰上，十多名水手官兵同时夸赞：
“加拉米奥将军，好身手啊！”
冰龙海骑士团的副官长，帝国子爵加拉米奥·法蒂诺站在船头，志得意满纵声大笑。
“如何，本将的武艺，比起伊美尔达，也差不了多少了吧。”
站在他周围的，自然都是心腹，众人一迭声大赞他武艺高超，英雄出众。虽然知道这些不过是谄媚之语，加拉米奥却依然十分受用。大笑声中，又是连续几根投枪掷出，接二连三击杀海中虎鲨，黑色海面上顿时泛出片片血红。
虎头鲨可以被兽人驯养，用作海上坐骑，北方人对其十分痛恨，若有机会是一定要杀的。不过这种鲨鱼体形庞大，性情凶猛，而且都是成群结队活动，普通渔民若碰到多半是九死一生，逃都逃不掉，更不用说杀了。
但对于在达伦海峡上巡航的帝国舰队来说，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帝国海军原本就以骁勇敢战而著称，最近这段时间扩张顺利，新添了不少大战舰，在这海峡中的力量愈加强大。
对面地狱岛上的兽人们，自从在大陆这边获得玛尔斯堡落脚地后，往往都朝那边跑，和人类商人交换物资，倒很少直接渡过海峡抢劫了。不过偶尔，还有些胆大心黑的，没兴趣走商业路线，还是抱着抢劫的老本行不肯丢。
当然这种抢劫风险也很大，卡奥斯帝国民风剽悍，在大陆人类国家中首屈一指。就算是普通平民，若遇到劫掠，也多半会奋勇抵抗，至死方休。更不用说这个国家的骑士团——当初建立冰龙海骑士团的最大目标，就是巡防海峡，阻止兽人族的海上入侵。伊美尔达虽然调走了，帝国海军对这条海峡的防卫力量却一点没减少。加拉米奥意图独立，自然要拿出相应的功绩来。他在这一方面一直都很用心，担任此地最高长官之后，经常率领舰队出海巡查，在海上若看见兽人，那是格杀勿论的。
也许是凶名已经传出去的缘故，这一次巡航，连个兽人影子都没看见。在无聊屠杀了一群鲨鱼之后，加拉米奥意兴阑珊的下令返航。当船只回到港口，踏上码头之时，加拉米奥脸色一紧，一个黑袍人正在码头上等着他。
“莫拉法尔，你又来做什么？”
对于这个黑巫师，加拉米奥其实已经没什么恶感了。毕竟他们在一起“共事”很多次，联手作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算是同伙啦。但出于某种习惯，他每次见到这家伙还是忍不住要摆摆脸色，以示自己比对方高一截。
其实若从地位上说，他们现在倒是差不多的。加拉米奥是子爵，冰龙海骑士团的副团长。而莫拉法尔则担当黑龙圣修士团的副团长，又新近加封了男爵勋位，算是宰相大人跟前的红人呢。
黑巫师这一次却没有像以前一样赔笑，而是一脸的严肃神情，声音也放得很低：
“情况不妙，子爵阁下，我们有大麻烦了！”
“怎么？”
加拉米奥心头一紧，顾不得计较这家伙的态度，连忙凑上去——他心里可是有鬼的。
“安特亚斯老将军正亲自前来北方军港，专门查证……”
“查证什么？！”
鬼面将军眼睛瞪得老大，然而对方还是说出他最担心的那个话题：
“关于帝国军内部有人贩奴的传言……”
莫拉法尔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觉颈上一紧，被加拉米奥一把拎了起来。
“怎么会泄漏的！你不是向我保证过，这事儿绝对保密么！”
加拉米奥性格本来就不好，最近这段时间手上势力增加，脾气自然又长了许多，此时一听到坏消息，虽然明知道是在码头上，人多眼杂，还是禁不住怒吼起来。
“咳……放手，咳咳……阁下，小声……小声些……”
可怜的黑巫师好不容易才让双脚重新回到地面，双手扶着脖子，连连咳嗽：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安特亚斯来找夫利斯宰相商议，宰相恰好不在，老头子写了一张纸条留给他，给我看见，连夜过来通知你。”
“该死，肯定是你办事不牢靠，留下把柄给人抓了！”
莫拉法尔哼了一声，看着这个贵族子弟不说话——若是他这边出了问题，安特亚斯就不会直接来查帝国海军了。当初他和加拉米奥，以及米兰商人鲁伯特三人联手做奴隶贸易，把俘虏到的塔利亚斯牧民悄悄从北方军港运上船，成批卖到米兰去。陆地上押送是莫拉法尔的人负责，而海路，则就是加拉米奥手下海军的任务了。那些海员水兵都粗豪得很，两杯黄汤下肚什么都能扯出来，秘密十有八九是从他们那里泄露出去的。
其实加拉米奥也明白这一点，只是出于贵族的暴躁脾气，不愿承认罢了。看到周围已经有人惊奇朝这边张望，他也不好再发飚，拖着莫拉法尔走到无人的僻静处。
“老头子知道多少内幕？宰相也已经知道了么？”
“应该不多，宰相那边暂时还不知情，我把他发来的信函烧了。”
加拉米奥沉默片刻，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多谢。”
毁掉一位军团长写给宰相的信件，这种行为已经可以称得上叛国了。一旦揭露出来，不但身败名裂，可能连命都保不住。加拉米奥再怎么骄横跋扈，也知道这个人情欠大了。
“嘿嘿，没什么，我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乘客么。”
莫拉法尔脸上又显出那种含义深远的笑容：
“咱们还是先考虑如何应付过着眼前难关吧。此事前后知情的有多少？”
“不多，一直是用我的直属中队在做，他们应该都很可靠。”
加拉米奥茫然说道。黑巫师闻言却冷笑一声：
“可靠？要真可靠也不会有消息泄露出去了。老家伙过来以后肯定要查问他们，到时候，你能保证那些人个个守口如瓶么？”
“这个……”
加拉米奥顿时哑口无言，早就知道他是这反应，莫拉法尔阴恻恻一笑：
“其实不用我说，阁下也肯定知道，最可靠的人，永远只有一种，那就是……”
“死人！”从鬼面具下吐出冷酷的言辞，加拉米奥下定决心一般，狠狠点头，“数日内我还可以再出海一趟，然后遇上兽人袭击，沉了一艘船……”
“嘿嘿，好！子爵不愧是做大事的人，当机立断。只是，即使暂时瞒哄过去，日后老头儿回到帝都，夫利斯宰相知道了此事……我倒没什么，最多用传送术逃脱，但阁下打算如何？”
“呼……确实。”
一提到帝国宰相，加拉米奥立时再度混乱，夫利斯的智谋思虑可不是他们能欺骗的。而自己作为世家子弟，名门之后，也不可能象个来历不明的黑巫师那样一走了之。
“嘿嘿，要想保住地位和性命，只能有一个办法……”
“不可能！”
从黑巫师那微微发红的双目中，加拉米奥已经能看出他的想法。但这个选择他却连想都不敢想。
“安特亚斯师傅乃是四将军之一，连雷昂都师从他学过剑术。凭我这边的兵力势力，根本动不了他！”
“聪明人都懂得借势，所以才能以小博大。只要子爵下定决心，我自有办法。”
莫拉法尔笑眯眯看着对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
同一时刻，帝国南部平原，另一处军营中，赤龙重装兵团，军团长凯勒尔也正在大发脾气。
“夫人失踪！怎么可能？达塞尔斯，枉你身为大军团的斥侯统领，竟然连一个弱女子都看不住！废物！”
刚刚从卡德莱特平原退回本国后不久，凯勒尔在憋着一肚子火的情况下又听到这雪上加霜的坏消息，再好脾气也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冲着可怜的斥侯队长一通好骂。
达塞尔斯自己也极为沮丧，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虽然夫人拒绝了他们的保护请求，但整整一队斥侯兵还是公然的跟随在前长官夫人主仆身后。前头开道，后头扫尾，每天休息和吃饭的地方都给提前预备好，若有什么不开眼的盗贼匪徒之类自然更是随手清理掉。
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简单的，夫人似乎也无奈接受了这种“待遇”，雇了一辆旧车，慢悠悠返回帝都去。贵族女子，不方便抛头露面，一路上交际应酬都是小侍女出头。可等到了帝都，斥侯们才惊恐发现，从车厢里出来的只有小侍女一个人，夫人不见了！
斥侯们自然立刻抓狂，可面对前长官家里的女仆，他们也不好逼问拷打，最后，千求万恳，几乎要跪下来磕头了，那小姑奶奶才说出夫人早在中途就化妆离开，临走之前还留给她一大笔钱。
凯勒尔得到这消息以后也是急得跳脚，可自己统领大军在外，总不能丢下部队独自赶回去。而且皇太子初遭挫折，也需要有人在旁劝慰。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委派菲利尔快马返回帝都去处理此事，发动所有能调得动的力量四处找人。而且，在外面还不敢泄漏一星半点儿——前军团长大人的老婆亲自出面找敌人报仇，这消息若传出去，赤龙军团的男子汉们以后可都没脸见人啦。
菲利尔办事细致，回到天舞之城后不久便传来消息：夫人早有准备，当初卡尔达克结婚时置办的房屋地产竟然都被卖掉，所有的下人都被重金打发走。很明显，她已经不准备活着回来！
赤龙重装兵团负责戍守南方国境，在没有得到朝廷旨意的情况下，他们居然悄悄把边境线给封锁了。以搜索盗匪为名，所有出境人员都被严加盘查，连续几个月过去，却一无所获。
直到很久以后，菲利尔才通过地下公会得到一个消息：某条走私船，在这段时间中曾经搭载过一位女性旅客，形貌特征与他们要找的人很是相像。赤龙军团的斥侯系统立刻发挥到最大功效，把卡奥斯国本就不甚发达的地下交易网络搅得天翻地覆……从走私船查到某个走私商队，从东方海边查到西边沙漠……好不容易，终于弄清楚那位神秘旅客的去向。然而那时候，人早就离开了帝国。
他们只知道，商队最终的目标地点是——阿古利亚。
帝都天舞之城，这段时间内，卡奥斯朝廷上下，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氛。
索菲亚皇帝大婚，教皇亲自主持婚礼，还赠送圣杖，前所未有的奢华庆典……种种消息，已经在大陆各处都传开了。而与这些消息传播同样迅速的，就是卡奥斯皇太子奥利佛那可耻的失败。
堂堂龙骑将军，大陆霸者之国未来的继承人，号称无敌的军团统帅，竟然在比武中输给一个全大陆都闻名的“窝囊废皇帝”——老百姓可不管什么魔法，神迹之类，他们只知道：卡奥斯皇太子和索菲亚皇帝抢女人，结果卡奥斯败了。
皇帝法兰的咆哮在宫廷中连续响了好几天。法兰本来对这桩婚姻并不在意，但事情闹得那么大，连阿古利亚都牵扯进来，三国竞争，那就是关系到国家脸面的大事了。奥利佛一直自信满满，几次写信回来都是把握十足，宫廷里连婚礼都准备好了，结果却是如此！这无异于朝整个卡奥斯宫廷上狠狠掴了一记耳光。法兰气得当场就下令发兵，飞龙军团和赤龙军团也不用回来了，直接作为前锋，国内随后调遣大军，攻打索菲亚！
所幸老宰相夫利斯头脑还清醒，拼死拼活阻止了皇帝的旨意——开玩笑，此刻教皇，林斯塔国王，米兰大公，连同阿古利亚的狂狮王都聚集在圣佛朗西斯城呢！若卡奥斯发兵攻打，岂不是要同时和大陆上所有势力为敌。帝国虽然强大，可也没狂妄到这个地步。
乱命被阻止，皇帝的怒火却也愈发大了。皇太子回到帝都后，居然连觐见的请求都被拒绝，直接打发到兵营去面壁思过。奥利佛也是个极骄傲的人，本来就一肚子火，被这么一刺激，几乎当场就要冲进宫去争执。朝中大臣个个惊恐万分，可怜老头儿夫利斯上上下下，在父子两人之间沟通劝慰，腿都跑细了，好不容易，才把这一对脾气相似的帝皇父子给安抚下来——当然，这段时间内也顾不上其它杂务了。
祸不单行，就在朝廷里刚刚安静一点的时候，不知道又有哪个混账大嘴巴唯恐天下不乱，宫廷里又一条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公主殿下和索菲亚的侯爵有私情。
“苔丝姐姐，苔丝姐姐……”
帝都皇宫，一座结实的石头屋子外面，拉格茜丝正小心翼翼攀着铁栅栏窗朝里面张望。这里就是公主殿下的临时寝室——皇帝在盛怒之下，把自己的女儿囚禁了。虽然不象暗黑之渊大狱那么可怕，但这地方好歹也是皇宫里的监狱，以前专门用来关押犯了事的宫女。
过了好久，西奥苔丝才出现在窗前，还穿着睡衣，睡眼迷离，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这让拉格茜丝颇感欣慰。只是向来形影不离的姐妹俩如今只能隔着一道铁栅栏说悄悄话了。
“不要担心，苔丝姐姐，兄长和宰相大人都在为你求情呢，过两天等陛下脾气消一些了，你就能出去。”
“我才不操心这个呢，若是我想走，几扇破铁门怎么关得住我。”
西奥苔丝满不在乎的回答道，随手拿起贴身匕首在女伴面前晃了晃。拉格茜丝眼睛一亮，那正是莱恩斯送她的“龙之鳞”短剑，削铁如泥。帝国内部除了她们姐妹俩，谁都不知道公主殿下的护身短剑竟然换成了中京秘宝，也就都没有防备。
“只是不想父皇更加生气罢了。哼，反正最近也累得慌，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下。”
就算被囚禁，公主的排场毕竟还在，这地方早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按皇族寝宫的标准重新布置过了。除了门窗上装有铁栅栏，其他方面都不比宫内差。日常伺候的侍女们也都搬了过来，至于外面站岗的……则是由博尔克斯亲自率领，西奥苔丝的直属剑士卫队。
“老头子怎么没来，我都被关起来了，他竟然不闻不问，这师傅怎么当的！”
西奥苔丝心里最记挂的，还是她的老师安特亚斯。按理说这位老将军向来把她当亲孙女儿一般看待，宠爱无比。听到自己被囚禁的消息，就算不马上带着整个军团来劫狱救人，至少也该来探望一下，安慰安慰。她也好借机撒娇逃出去——但这计划却落空了。
“师傅前些日子往北方军港去了，不在帝都。过些日子回来一定会为你说情的，兄长和宰相就打算趁那机会一起说项，陛下总要给个面子的。”
“噢，难怪了……北方海面不是有加拉米奥师兄镇守么，这两年海峡上也安静得很，有什么麻烦还要老头子亲自出面？”
“这就不太清楚了，师傅走得很急。不过没带多少护卫，应该没什么大事……倒是苔丝姐姐你，最近可能有麻烦啦。”
“什么？”
“有人进言说要给你挑选夫婿呢。”
拉格茜丝说这话的时候脸色颇为紧张，西奥苔丝的美貌声名早已远播四方。虽说那进言之人只是个宫廷弄臣，说的话也没什么份量，但风声刚一放出，朝廷里的青年俊杰们就很有些蠢蠢欲动的样子，难免让她担心。
“啊？谁这么大胆！我要让博尔克斯去宰了他！”
“那恐怕很难呢，我看见博尔克斯最近几天正在刻苦锻炼剑术，恐怕分不开心吧。”
虽说心事重重，但拉格茜丝还是忍不住带了几分调笑口吻，她们姐妹两个最是亲密，连感情上的事情也互相坦白，但也经常彼此顽笑。
不过出乎拉格茜丝意料的是，西奥苔丝对此却似乎并不介意，只是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
“也没什么，到时候我就要求他们首先能通过哥哥的考校，过不了哥哥这一关，什么都别指望。”
“哈，那整个帝国，恐怕只有雷昂和哈西那姆两位将军能通过了。”
“是啊，而他们两个心里都已经有人了，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
西奥苔丝笑眯眯的回答，拉格茜丝想了一想，又笑问道：
“将来，那个家伙……他也要通过奥利佛殿下的考校么？”
此言一出，却看见西奥苔丝的脸色一下子阴暗下来。拉格茜丝顿时想起她们在米兰看过的那出戏剧，心下大是懊悔，一时间竟然思虑凝滞，想不出什么言辞来缓解一下气氛。
过了片刻，反而是西奥苔丝指着身后房间，主动岔开了话题：
“知道么，拉格茜丝，这间屋子，当年妈妈也在里面住过。”
“啊？王妃殿下也……？”
“是的，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从打扫的老宫人口中听说，那时候父皇还只是个亲王，本不应该留住于宫内的。这里也只是安置外来客人的临时居所，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妈妈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
“……啊！”
拉格茜丝虽然能言善辩，此刻也只剩下单纯惊叹的份儿。法兰皇帝取得帝位以及之前的宫闱秘史，在卡奥斯一向都是禁忌。可哪一个女人不爱听传言呢，越是禁忌的话题，越是听得兴高采烈。
拉格茜丝把身体紧紧贴在铁窗边上，仔细倾听着西奥苔丝的诉说。
“我问她们关于母亲的过去，但了解到的却很少。她们只是说，王妃的秉性太软弱了，整天都在哭泣。几乎没有一天眼睛不是红红肿肿的。”
西奥苔丝美丽容颜上的表情很复杂，带着悲伤，但更多却是骄傲：
“尽管她们都反对，但我还是挑选了这间屋子。住在妈妈住过的地方，躺在她的床上。可我不会像妈妈那样脆弱。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哭泣，但我不会。”
缓缓举起手中那柄青光闪闪的短剑，西奥苔丝眼中充满了坚定决绝之色。
“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谁都不能改变。”
“苔丝姐姐……”
拉格茜丝痴痴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女伴，心头百转千回。先王妃早年去世，留给后人的印象，除了那惊人美貌之外，便是过于纤细柔弱的性格。西奥苔丝酷似其母——无论容貌还是性格，小时候非常敏感，常常因为一点小事情就哭泣不休。父亲又十分严厉冷漠，只有兄长奥利佛在全力保护着妹妹。
后来拜到帝国剑圣门下，老将军安特亚斯一代名师，因材施教。针对西奥苔丝的性格，刻意的宠爱放纵，甚至故意纵容她顽劣调皮，竟然把一个眼泪包公主给教成了淘气鬼公主。
但这毕竟只是表象，在她内心深处，继承自母亲的纤弱与敏感，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消去的。拉格茜丝曾经见过西奥苔丝流泪哭泣的模样，就算她是女性，也会禁不住感到心疼。
“我一定会保护你的，苔丝姐姐，一定！”
“美慧三女神”中最小，但却最聪明的小妹妹吊着铁栅栏，认真许下诺言。
站在宫廊窗口，远远看着冷宫那边，一个女孩儿扒在窗口边上，隔着铁栅栏和里面说话。皇帝法兰的脸色却是冰冷如刀。
走道上空空荡荡，这里是皇帝的寝宫，按惯例都会安排一些女官或者宫娥伺候。但法兰却是当今大陆上绝无仅有一位完全不好女色的君王。王妃去世以后，法兰的寝殿中就再也没进过女人。日常的清理打扫，都是由一些骑士侍从在做。而自从皇帝执掌魔剑萨恩巴特之后，气质性格都有所变化，威压之气愈发严重。平时若不是奉有召唤，竟没人敢随便进入皇帝的寝宫。
不过，终归还是有人能抵抗住皇帝气势的。帝国宰相夫利斯，与法兰君臣相得二十余年，两人联手做了无数大事。彼此之间早就有了充分的信任和默契，无论法兰变得如何古怪，不近人情，夫利斯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劝谏辅佐。
“陛下，公主殿下的事情，其实我们还可以从长计议的。”
夫利斯已经就这个问题和法兰谈论过好几次了——或者说，是劝谏过好几次。当日消息传开，满朝哗然，夫利斯自然也是大吃一惊，不过智者最大的优点就是没什么成见，能够从最广阔的视野看待问题。拉格茜丝专门找过宰相，向他建议借此策反索菲亚南十字军首脑的可能性。夫利斯当然看不上一个小姑娘的异想天开，但时隔不久，伊美尔达也专门从米兰写来信件，表达了与拉格茜丝相同的看法——公主的这份感情，也许真可以对索菲亚局势产生重大影响呢。
伊美尔达说话，份量可要比拉格茜丝重得多，夫利斯不得不郑重考虑这个问题。可首先皇帝这一关就过不去。法兰的想法远没那么复杂——索菲亚就是彻彻底底的敌对国，索菲亚人都是卡奥斯势不两立的死敌，和敌人勾搭……如果不是自己的女儿，早就直接处死了。
“卿不必多言，国法家规，朕自有处断。”
皇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这是危险的信号，此刻躬身告退才是上策。夫利斯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老臣也知道，不该干涉陛下您的家事。只是，公主殿下音容笑貌，活脱脱宛如王妃当年，老臣只是不忍心哪。”
法兰眼中光芒暴涨，抬头盯住夫利斯，但后者早就低下头去。根本不看皇帝的眼睛，也不承受他的怒气。
过了片刻，才听到皇帝轻轻叹了一口气：
“现在至少还有个女伴陪着，比她母妃要好得多了。”
夫利斯暗自偷笑，果然，用王妃作引子，就能把皇帝的心防撕开一条小口子……不过必须万分小心，有关王妃的事情大都是忌讳，稍有不慎反而弄巧成拙。
“老臣一生孤单，并不能体会陛下对于儿女的情感。不过陛下一对儿女都十分出色，皇太子英武不凡，公主殿下则妩媚活泼，为人父母，有这样优秀的子女，亦足以欣慰平生了。”
夫利斯故意在皇帝面前连皇太子一起夸赞，比起迟早要嫁出去的公主，皇帝对儿子的态度才是他真正关注的重点。
在一个父亲面前夸赞他的孩子优秀，就算本人再怎么不高兴，也没理由为此发火的。夫利斯精心挑选着话题，刻意选择一些皇子公主小时候的趣事来谈论，但效果似乎并不好，皇帝的脸色依然紧绷。
“卿用心良苦，不过没必要。”
皇帝显然早就看穿了宰相的用心，用力摇一摇头：
“朕的儿女，朕自然了解。奥利佛是有点小才干，但却眼高于顶，自以为是。这次居然连这么一件小事都能办砸，足见他不可担当大任。至于苔丝……”
法兰的语调终于低沉下来，微微带了一丝柔和：
“她和她的母亲太象了，却又更加倔强。安特亚斯总是由着她胡闹，胆大妄为，这一次终于闹出大事！”
“年轻人，一时冲动，也属寻常。缘份这东西很难说，公主容貌出众，追求的人肯定不少，就连那地狱岛上……”
一眼瞥见皇帝神色不善，夫利斯赶快改口：
“呵呵，记得陛下先前也说过：子女的感情婚事，父母还是少干涉的好。”
“朕并没有打算干涉，苔丝也到了这个年纪。但私通敌国，决不同于普通交往。”
法兰似乎不耐烦再谈论这个问题，丢下宰相，转身朝门外走去。快走到门口时，方才回头：
“贤卿也不必担心，朕不会对苔丝怎么样，暂时关她一阵子，收收心罢了。等安特亚斯卿回来后，就交给他严加管教。”
夫利斯禁不住笑了，安特亚斯的克星就是公主，交给他来“严加管教”……不过皇帝既然已经给了保证，他也就放心了。
只是，待皇帝离开之后，老头儿的眉头突然皱起，因为他猛然想到皇帝刚才说的一句话。
“‘不可但当大任“……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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