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闹分家
正文
若按照我心中所设想的家庭生活，云泽当家的每一日都不是那么好过。然而,二爷暂时还硬不下心肠提出分家,我也不忍去委屈二爷。无论好不好，那都是他的娘亲他的大哥他的妹妹。所以,
只能尽量去压抑自己的需求，几乎要将自己困在二房这个小院子里，才似乎已经是单独的一家人生活。
请了先生教长白识字背书之后,长白便不需要我花费太多精力。长乐还小,离不开娘,我与老李嫂子一同照料他。无欲无求的话,这样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老太太那边,我去得越来越少。大爷借口老太太身子不好,免去了我们立规矩,免得打扰到老太太。碍于面子，我争执过几次，执意要见老太太，总被酸言酸语轰了回来。再不去，二爷也不会怪责我不孝。
二爷偶尔还能抽空去看看老太太，只是每次回来的脸色都特别差。只怕，老太太的身子不但没有恢复，反倒越发病重了。我询问了几次，这才知道老太太越来越不喜二爷。见到二爷与三爷便发怒，只愿意见大房的人。
乱糟糟的上海，每一日都有重大的变化，大量的舶来品刺激着这个城市。姜府却死气沉沉地，往灰蒙蒙的未来滑去。
老太太尚没有去世，三房已经多次向云泽要求分家。云泽先前还压着，毕竟分家的话，她便当不了家，一个女子也比较尴尬。只是，发生了一件事情，叫三爷铁了心也要分家。
榴喜产下的一对千金，叫大奶奶养了，只比长白小一岁，平日也在府里到处窜来窜去。
那两个丫头，我偶尔也能见到，长得细眉嫩眼，颇有榴喜温婉白净的感觉。只是，两个孩子，长惠大点，性子怪异，是而乖巧地叫人心疼，时而调皮地叫人恨不得捉住她狠狠打一顿。长芳小，不爱说话。小孩子太过阴沉，不太讨人喜欢。
我知道，榴喜生的孩子，又是一双女儿，大奶奶未必能对她们有多好。只是这是大房的事情，我也不好干涉。
没想到，府里乱糟糟的时候，长惠惹祸了。
三奶奶的女儿长馨还小，不过八个多月，平日里多是平放在床上歇息。长惠那日自行跑去三房，也不知怎么就避过了屋外坐着打盹的下人和隔壁屋物整理东西三爷夫妻俩。长惠见着长馨，许是好奇，便抓住了长馨，玩得很开心。小孩子哪里懂得轻重，身子一扑，压到了长馨的胳膊，长馨凄厉地哭了起来。三爷与三奶奶听到哭声，赶忙跑过来，恰恰看见闯了祸赶忙逃走的长惠。
长馨哭个不停，怎么哄也哄不住。还好王大夫成日往姜府跑，才能及时为长馨看病。好在，小孩的细皮嫩肉虽然被压得青肿发紫，骨头没出事。
可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疼，三爷和三奶奶看了哪能不心疼不气愤？于是，闹到了大房那边，再也不能接受大伙住在一起，借着这件事情，坚持要分家。
我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自然是支持分家的。不过，既然有三爷和三奶奶的坚持，我便随着二爷的意思走，免得增加二爷的烦恼。
屋里，三房加上云泽都在。老太太身子不好，这件事便瞒着她了。
三爷非常气愤，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狰狞。现今，他身边只有长馨一个孩子，一直当做宝贝一般。屋里人手不够，奶娘也没有请到，他与三奶奶便亲自照料着。这一回，被吓得魂飞魄散，无论如何都坚持要分家。
三奶奶一向比较懦弱，什么事情都交给凤箫会她处置。这会子，红肿着眼圈，气呼呼地说道：“这可怎么得了，有点事情，也找不到合适的仆从。一个个，比主子还懒惰。我就一个凤箫可以
使唤，屋里屋外，都得交给她。忙乎乎的，哪里能设想自己的孩子差点都被害了。这还算好，胳膊没有断。下次，可指不定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就这一个心肝宝贝，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如果出什么事，怎么活得下去哟。呜呜……再不分家，这个样子，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三嫂，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娘还在，怎么可能分家。我们做晚辈的，怎么可能这么不孝？”云泽急得焦头烂额，口不择言地说道。
三奶奶听了，原本的呜咽变成大哭。凤箫看不过，道：“云泽小姐，我们奶奶怎么就不孝了，该立规矩的该孝敬的，从来没有一件事做得不好。云泽小姐，你不能这么冤枉人！”
“胡说，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还不给我滚出去！”云泽恼羞成怒，怒斥道。
三爷走向前来，道：“四妹，请教一个问题，这个地方，我应当还是能说上一两句话吧。”
三爷的脸色阴沉，云泽有些羞愧，忙说：“自然……三哥想说什么，都是可以的。”
“那好！”三爷利索地说道，语气中没有丝毫感情，“那就分家，各过各的。四妹往后喜欢怎么做，都由着四妹。我屋里的事情，也不劳烦四妹辛苦了。”
“三哥！”云泽惊呼，脸色苍白。三爷脸上闪过一丝不忍，扭过头去。云泽求救地看着大爷，大爷抽着硕大的雪茄，眯着眼沉思。
我看了看二爷，二爷依旧一副十分疲倦的模样，不知道他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此，我便静观其变。
大爷沉思了一番，断然说道：“分家，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娘在，谁也不能毁了这个家。三弟，这次是我和玳珍不好，没有看管住长惠。你是长惠的叔叔，有什么事情，就稍稍包涵一点。长
惠毕竟是个小孩子，调皮是调皮了点，但绝不可能真的就想害长馨。咱们做大人的，也不好与一个小孩子计较，是吧。再说，我也叫玳珍狠狠地惩罚了长惠。玳珍，你说是吧。”
“是呢，是呢！”大奶奶笑得无比和颜悦色，谄媚地说道，“我也气得不行，今天一天都没允许长惠吃饭，这会子还跪在地上呢。长惠以后绝对不敢了！三弟若是不相信，去我屋里看看就知道了。”
“怎么管教孩子，是大哥的事情，我这做弟弟的，也没有什么资格去干涉。但是，这个家，必须分。”三爷无比坚决。
“三弟，分家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处。你花钱一向如流水一般，不分家你还能靠着府里。若分了家，只怕你的日子过得叫要拮据些了！”
“这些事，不劳烦大哥担忧。再说，先前是二嫂当家时，我的日子还算好过，现在似乎用人、吃穿住都成了问题。大哥，你别多说了，这个家，我是分定了。”
大爷的脸色黑沉，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三爷。
我心中叹了叹气，三爷却是比二爷决绝多了。大房已经不是第一次针对三房，三爷便能下定决心。二爷从小就被大房迫害，依旧狠不下心来。虽然，觉得二爷过于优柔寡断了。但是，二爷的仁义，也正是他让人放心的地方，无论如何，他总不至于随意辜负了我们母子。
不过，三爷的话里扯上我，明明白白地为我得罪了大房和云泽。罢了罢了，无论如何，已经是得罪了，也不怕多上这一分。说不定，二爷心疼我，反倒就相帮三爷了呢。
情况一直僵着。大爷与云泽坚持不同意分家，态度坚决地让人怀疑。三爷坚持要分家，喊着要老张快些来清算账目。三爷什么话也不听，大爷没有办法，怒吼道：“分家，分家，你一定要气死娘吗？玳珍，你进去，扶娘出来，让她看看这个不孝子。”
“是。”玳珍看了大爷一眼，微微弯着身子，去了老太太屋里。
既然事情无法解决，只能等待老太太的到来，屋里的几个人便不再争执，怒目而视，待大奶奶将老太太扶过来。
“娘，您慢点。娘……”大奶奶柔和的嗓音传来，大家慌忙让开一条道。
见到老太太时，我被眼前的老人吓了一跳。我原以为，老太太已经够瘦了，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人居然能瘦到这个程度。虽然身子被衣服包裹着，可是几乎能看见骨节的形状。青黑色的衣裳如同罩在木头桩子上一样，晃晃荡荡。老太太脸上似乎只剩下皮，皱巴巴地堆在一起。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睛无神，呆滞地看着前方。嘴巴干瘪，有些干燥发黑。一双手，微微发着抖，由着大奶奶搀扶着。
二爷看到老太太，眼眶忽地就湿了。三爷见了，眸子中的怒火越发盛，道：“分家罢。成家前，我也荒唐过一段日子，没有尽过孝心。以后，就由着我照顾娘吧。”
“也由我尽一点孝心吧。”二爷方一开口，嗓音变哽咽起来，再也说不出话来。
“娘，你来了！”大爷不管不顾二爷与三爷，开心地走过去，亲自搀扶起老太太，坐在藤椅上。老太太刚一落座，身子便陷进了椅子里。太瘦太小了！
“娘，三弟说要分家，娘你劝劝三弟。”大爷附在老太太耳边，大声说道。声音大得出出奇，老太太却没有多大反应，只怕耳朵已经听不明白话了。
老太太缩着身子，费力地说道：“劝……什么呀？”
“娘！”二爷唤道。
大爷瞪了二爷一眼，重复了自己的话。老太太皱着眉头，道：“谁呀，要分就分啊。管他呢。”
老太太是真的糊涂了。以前，只要提起分家她就勃然大怒。现在，只怕已经不明白什么叫分家了。以前那么厉害的一个老太太，既冷静又有威严，软硬兼施手段无比多，现在变成如此孱弱的模样，我不由得也心酸起来。
屋里大多人低着头，气氛无比压抑。
大爷到底有没有照顾好老太太，都落进了众人眼中。云泽是个不会管事的，这会子吓得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
三爷咬牙道：“既然娘已经同意分家了，那赶紧请了老张过来罢。”
“胡扯！”大爷怒斥，凑在老太太身边，道：“娘，不能分家。你说，不分家。”
“哦，哦！”老太太迷迷糊糊地点头，道，“那就不分。”
三爷气得不行，怒吼：“大哥，今天这个家是分定了，由不得你不同意。你看看你，把娘折磨成什么样了。我看，明日就必须马上送娘去广慈医院，让洋人帮忙看看。”
大爷放开老太太，大声吼道：“我是大哥，我说不能分，就不可以分。娘有王大夫诊治，干嘛要送去洋人医院？如果，王大夫都治不好，洋人又怎么可能治得好？王大夫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比得上的，他以前可是为皇帝看病的。”
“大哥，只怕就由不得你了！”三爷冷笑，拎起一个小板凳，狠狠地摔了下去。板凳落地的声音让众人吓了一跳。大奶奶畏惧地看了看大爷，附在大爷身边悄声说了些什么，大爷脸色微变，皱起眉头。
待大奶奶退下，大爷声音缓了缓，道：“三弟，分家的事情，就莫要再提了。当务之急，是赶紧为娘治好身体。洋人医院，还麻烦二弟妹跑一趟吧，尽早送娘去医院。”
三爷拧着眉头，只得点了点头。
为了老太太的身体，三爷只得退步。分家的事情，暂时被搁置。
我没有想到，老太太的身子居然衰弱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书里，老太太虽然年老，身子还算硬朗。那时候，让她心烦的事情似乎也少了很多。似乎，因为我的到来，扰乱了大奶奶的阵脚，改变了大房一家独大的局面。所以，大房才会越来越不择手段，大奶奶才会为了讨好老太太，将云泽送去国外留学，才会有一个截然不同的云泽，才会导致搬到上海之后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如果，依旧是曹七巧，是那个好控制的人，也许，老太太的生活会平静许多。
然而，我来了，我没办法成为第二个曹七巧。
想到老太太如今的情形有很大的原因是我造成的，心中无法控制地内疚起来。不能分家，也没有先前那么难熬，只希望可以一心一意将老太太治好。
第二日，我便只好再去医院求戴维。好在，医院是赚钱的地方，即便是上次预约却没有来，戴维依旧重新为我安排了老太太诊断的时间。只是，这些日子病人太多，达官贵人都喜欢将身体欠安的亲人送到洋人医院来，我好话说了一箩筐，老太太还是被排到了五天之后。没有办法，这五天间，只好继续请王大夫为老太太治疗。
只是，老太太的身体无可挽回地越来越虚弱。闹分家那天，老太太还能认出大爷来。可是，那天的挪动似乎给她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负担，或者，大爷与三爷的争吵还是传进了她的耳里。两天之后，老太太便无法起床，一个人也认不出了。她的情绪越来越奇怪，一会儿发怒，闹得自己疲倦不堪，一会儿又呆呆的，一句话都不说，只剩下呼吸。
王大夫越是把脉，脸色便越是难看，连连摇头。他每一次摇头，都让我与二爷的心摇得越来越沉。只能一个方子一个方子开下去，赶忙去抓药，赶忙熬出来，赶忙喂给老太太喝。然而，到了
后来，一点药汁都喂不进去了。老太太喝一点吐一点，我们都束手无措。
四天之后，王大夫不再开药方，背起自己的药箱，道：“我已经尽力了，你们还是另请高人吧。”
二爷性子原本比较温和，这会子也红了眼睛，抓住王大夫，道：“你不是说过，娘只是身子弱吗？你不是说过，只要调理调理就能好了吗？现在又说什么另请高人的话？我娘，到底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王大夫叹了叹气，看着二爷的手，道：“先前看老太太的精神还不错，按理照着我的吩咐，就算不好起来，也不该这么快就病成这个样子。姜二爷，大夫想要医好人，无奈不能跟阎王爷抢人啊！”
一声阎王爷，道明了老太太目前的状况。二爷这些日子瘦得不成样子，每日只能强忍着心里的担忧，只能忍耐着兄长的强势，这会儿忍不住挥起拳头，就要砸向王大夫。三爷冲过去，抓住二爷的拳头，道：“二哥，这件事，怪什么大夫？先前二嫂说要送去洋人医院，是谁不允许的？”
三爷悲愤地喊着，仇恨地瞪着大爷。大爷被他的眼神瞪得后退几步。王大夫见二爷与三爷都看向了大爷那边，身子一弯，就要走。
我跟过去，举起扫帚，重重地砸了下去。王大夫哎哟大叫，抱着头慌忙往外逃。
前几天觉得老太太虽然病重，却想着再撑几日，就能送去医院，也许就能治好。没想到，情况如此严重。这个所谓的御医，次次夸大口，不能治偏说能治。若不是和大爷串通好了，怎能事事向着大爷说话，怎会一次次欺瞒老太太的病情。给他几扫帚，已经算是便宜的了。
我这厢将王庸医打了出去。三爷与二爷那边再也忍不住，与大爷打了起来。三个人扭在一处，撕打拧扭，又喊又嚎，滚来滚去。大奶奶与三奶奶、云泽吓得不行，连连后退，缩在屋子一角。
大奶奶躲在一张桌子后，闭着眼睛嘶声喊道：“打人啦，快救人啦，救人啦！”
下人过来，看到这幅乱糟糟的样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打起来的三个人，都是主子。
我心中又是恨又是无奈，走过去大喊道：“都别打了。当务之急是赶紧送老太太去医院。情况那么严重，广慈医院应当能够通融通融。”
三个男人一愣，默默地分开来。如今，长辫子已经剪掉，可依旧闹得灰头土脸，头发散乱。二爷与三爷还好，只是头发乱了，衣服脏了。大爷被两个人打，脸上多处青了肿了，衣服被撕出几个口子，无比狼狈。
大爷摸着咧了一道口子嘴角，擦掉血丝，狠狠地说道：“你们两个，好，一个个都反了，连兄长都打。到时候，可要叫九老太爷来评评理。”
二爷与三爷瞧也不瞧他，大爷愤愤地说了几句，只好作罢。
事情稍稍收场，大家各忙各的，继续喂老太太吃药，我则去隔壁黄太太家了，借了汽车和司机。黄太太听说是要去医院，原本有些不乐意，我左求右求，眼泪都流了出来，又塞了一叠票子，黄太太这才勉强答应借车。
有了车子，连忙将老太太抬到车上，我与姜府的三个男人一同坐在车里，车子匆匆忙忙往广慈医院驶去。
老太太很安静，一声不响，让人害怕。车子里太安静，只听得到车子发出的轰隆声。我紧紧挨着老太太，蹲在她身边。偶尔能听到老太太的一句轻声□，便觉得心里好受些，似乎能看到一丝希望。
最怕的是，老太太连□也没有，让人担忧地连连伸过手去，生怕没了呼吸。
我们都很急，多次拜托司机车子开快些。司机已经尽力开快了，道：“不能再快了，再快，就要撞车啦！”
快！快！快！即便不能再催促司机，心中不由得暗暗大叫。四个人互相望着对方，却一句话都不敢说。目中闪烁的是担忧，是恐惧，是伤心。二爷与三爷眼睛都红红的，似乎下一刻就要掉下泪来。就连大爷也无比恐惧，眼睛里有痛苦绝望的光芒。
早知如今，何必当初！为何要随便请一个大夫为自己的亲娘看病。为何要瞒住亲娘的病情，为何要拒绝自己的弟弟弟妹去看望老太太？为何要将这个家弄得乌烟瘴气？
太安静了，太安静了！车子里的气氛异常，窗外的高楼、行人、树木急速后退。外面似乎是另一个世界，衬得车里越发冰冷。几个人畏畏缩缩地对视，大爷伸出手，在老太太鼻子下探了探。
大爷脸色一变，忽地哀嚎：“娘，娘呀……”
二爷与三爷听到，也要扑过去。
我拉住三爷，咬着牙道：“就快到医院了，先看看看医生怎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快结文了，一个星期以内。^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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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按照我心中所设想的家庭生活，云泽当家的每一日都不是那么好过。然而,二爷暂时还硬不下心肠提出分家,我也不忍去委屈二爷。无论好不好，那都是他的娘亲他的大哥他的妹妹。所以,
只能尽量去压抑自己的需求，几乎要将自己困在二房这个小院子里，才似乎已经是单独的一家人生活。
请了先生教长白识字背书之后,长白便不需要我花费太多精力。长乐还小,离不开娘,我与老李嫂子一同照料他。无欲无求的话,这样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老太太那边,我去得越来越少。大爷借口老太太身子不好,免去了我们立规矩,免得打扰到老太太。碍于面子，我争执过几次，执意要见老太太，总被酸言酸语轰了回来。再不去，二爷也不会怪责我不孝。
二爷偶尔还能抽空去看看老太太，只是每次回来的脸色都特别差。只怕，老太太的身子不但没有恢复，反倒越发病重了。我询问了几次，这才知道老太太越来越不喜二爷。见到二爷与三爷便发怒，只愿意见大房的人。
乱糟糟的上海，每一日都有重大的变化，大量的舶来品刺激着这个城市。姜府却死气沉沉地，往灰蒙蒙的未来滑去。
老太太尚没有去世，三房已经多次向云泽要求分家。云泽先前还压着，毕竟分家的话，她便当不了家，一个女子也比较尴尬。只是，发生了一件事情，叫三爷铁了心也要分家。
榴喜产下的一对千金，叫大奶奶养了，只比长白小一岁，平日也在府里到处窜来窜去。
那两个丫头，我偶尔也能见到，长得细眉嫩眼，颇有榴喜温婉白净的感觉。只是，两个孩子，长惠大点，性子怪异，是而乖巧地叫人心疼，时而调皮地叫人恨不得捉住她狠狠打一顿。长芳小，不爱说话。小孩子太过阴沉，不太讨人喜欢。
我知道，榴喜生的孩子，又是一双女儿，大奶奶未必能对她们有多好。只是这是大房的事情，我也不好干涉。
没想到，府里乱糟糟的时候，长惠惹祸了。
三奶奶的女儿长馨还小，不过八个多月，平日里多是平放在床上歇息。长惠那日自行跑去三房，也不知怎么就避过了屋外坐着打盹的下人和隔壁屋物整理东西三爷夫妻俩。长惠见着长馨，许是好奇，便抓住了长馨，玩得很开心。小孩子哪里懂得轻重，身子一扑，压到了长馨的胳膊，长馨凄厉地哭了起来。三爷与三奶奶听到哭声，赶忙跑过来，恰恰看见闯了祸赶忙逃走的长惠。
长馨哭个不停，怎么哄也哄不住。还好王大夫成日往姜府跑，才能及时为长馨看病。好在，小孩的细皮嫩肉虽然被压得青肿发紫，骨头没出事。
可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疼，三爷和三奶奶看了哪能不心疼不气愤？于是，闹到了大房那边，再也不能接受大伙住在一起，借着这件事情，坚持要分家。
我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自然是支持分家的。不过，既然有三爷和三奶奶的坚持，我便随着二爷的意思走，免得增加二爷的烦恼。
屋里，三房加上云泽都在。老太太身子不好，这件事便瞒着她了。
三爷非常气愤，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狰狞。现今，他身边只有长馨一个孩子，一直当做宝贝一般。屋里人手不够，奶娘也没有请到，他与三奶奶便亲自照料着。这一回，被吓得魂飞魄散，无论如何都坚持要分家。
三奶奶一向比较懦弱，什么事情都交给凤箫会她处置。这会子，红肿着眼圈，气呼呼地说道：“这可怎么得了，有点事情，也找不到合适的仆从。一个个，比主子还懒惰。我就一个凤箫可以
使唤，屋里屋外，都得交给她。忙乎乎的，哪里能设想自己的孩子差点都被害了。这还算好，胳膊没有断。下次，可指不定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就这一个心肝宝贝，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如果出什么事，怎么活得下去哟。呜呜……再不分家，这个样子，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三嫂，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娘还在，怎么可能分家。我们做晚辈的，怎么可能这么不孝？”云泽急得焦头烂额，口不择言地说道。
三奶奶听了，原本的呜咽变成大哭。凤箫看不过，道：“云泽小姐，我们奶奶怎么就不孝了，该立规矩的该孝敬的，从来没有一件事做得不好。云泽小姐，你不能这么冤枉人！”
“胡说，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还不给我滚出去！”云泽恼羞成怒，怒斥道。
三爷走向前来，道：“四妹，请教一个问题，这个地方，我应当还是能说上一两句话吧。”
三爷的脸色阴沉，云泽有些羞愧，忙说：“自然……三哥想说什么，都是可以的。”
“那好！”三爷利索地说道，语气中没有丝毫感情，“那就分家，各过各的。四妹往后喜欢怎么做，都由着四妹。我屋里的事情，也不劳烦四妹辛苦了。”
“三哥！”云泽惊呼，脸色苍白。三爷脸上闪过一丝不忍，扭过头去。云泽求救地看着大爷，大爷抽着硕大的雪茄，眯着眼沉思。
我看了看二爷，二爷依旧一副十分疲倦的模样，不知道他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此，我便静观其变。
大爷沉思了一番，断然说道：“分家，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娘在，谁也不能毁了这个家。三弟，这次是我和玳珍不好，没有看管住长惠。你是长惠的叔叔，有什么事情，就稍稍包涵一点。长
惠毕竟是个小孩子，调皮是调皮了点，但绝不可能真的就想害长馨。咱们做大人的，也不好与一个小孩子计较，是吧。再说，我也叫玳珍狠狠地惩罚了长惠。玳珍，你说是吧。”
“是呢，是呢！”大奶奶笑得无比和颜悦色，谄媚地说道，“我也气得不行，今天一天都没允许长惠吃饭，这会子还跪在地上呢。长惠以后绝对不敢了！三弟若是不相信，去我屋里看看就知道了。”
“怎么管教孩子，是大哥的事情，我这做弟弟的，也没有什么资格去干涉。但是，这个家，必须分。”三爷无比坚决。
“三弟，分家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处。你花钱一向如流水一般，不分家你还能靠着府里。若分了家，只怕你的日子过得叫要拮据些了！”
“这些事，不劳烦大哥担忧。再说，先前是二嫂当家时，我的日子还算好过，现在似乎用人、吃穿住都成了问题。大哥，你别多说了，这个家，我是分定了。”
大爷的脸色黑沉，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三爷。
我心中叹了叹气，三爷却是比二爷决绝多了。大房已经不是第一次针对三房，三爷便能下定决心。二爷从小就被大房迫害，依旧狠不下心来。虽然，觉得二爷过于优柔寡断了。但是，二爷的仁义，也正是他让人放心的地方，无论如何，他总不至于随意辜负了我们母子。
不过，三爷的话里扯上我，明明白白地为我得罪了大房和云泽。罢了罢了，无论如何，已经是得罪了，也不怕多上这一分。说不定，二爷心疼我，反倒就相帮三爷了呢。
情况一直僵着。大爷与云泽坚持不同意分家，态度坚决地让人怀疑。三爷坚持要分家，喊着要老张快些来清算账目。三爷什么话也不听，大爷没有办法，怒吼道：“分家，分家，你一定要气死娘吗？玳珍，你进去，扶娘出来，让她看看这个不孝子。”
“是。”玳珍看了大爷一眼，微微弯着身子，去了老太太屋里。
既然事情无法解决，只能等待老太太的到来，屋里的几个人便不再争执，怒目而视，待大奶奶将老太太扶过来。
“娘，您慢点。娘……”大奶奶柔和的嗓音传来，大家慌忙让开一条道。
见到老太太时，我被眼前的老人吓了一跳。我原以为，老太太已经够瘦了，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人居然能瘦到这个程度。虽然身子被衣服包裹着，可是几乎能看见骨节的形状。青黑色的衣裳如同罩在木头桩子上一样，晃晃荡荡。老太太脸上似乎只剩下皮，皱巴巴地堆在一起。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睛无神，呆滞地看着前方。嘴巴干瘪，有些干燥发黑。一双手，微微发着抖，由着大奶奶搀扶着。
二爷看到老太太，眼眶忽地就湿了。三爷见了，眸子中的怒火越发盛，道：“分家罢。成家前，我也荒唐过一段日子，没有尽过孝心。以后，就由着我照顾娘吧。”
“也由我尽一点孝心吧。”二爷方一开口，嗓音变哽咽起来，再也说不出话来。
“娘，你来了！”大爷不管不顾二爷与三爷，开心地走过去，亲自搀扶起老太太，坐在藤椅上。老太太刚一落座，身子便陷进了椅子里。太瘦太小了！
“娘，三弟说要分家，娘你劝劝三弟。”大爷附在老太太耳边，大声说道。声音大得出出奇，老太太却没有多大反应，只怕耳朵已经听不明白话了。
老太太缩着身子，费力地说道：“劝……什么呀？”
“娘！”二爷唤道。
大爷瞪了二爷一眼，重复了自己的话。老太太皱着眉头，道：“谁呀，要分就分啊。管他呢。”
老太太是真的糊涂了。以前，只要提起分家她就勃然大怒。现在，只怕已经不明白什么叫分家了。以前那么厉害的一个老太太，既冷静又有威严，软硬兼施手段无比多，现在变成如此孱弱的模样，我不由得也心酸起来。
屋里大多人低着头，气氛无比压抑。
大爷到底有没有照顾好老太太，都落进了众人眼中。云泽是个不会管事的，这会子吓得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
三爷咬牙道：“既然娘已经同意分家了，那赶紧请了老张过来罢。”
“胡扯！”大爷怒斥，凑在老太太身边，道：“娘，不能分家。你说，不分家。”
“哦，哦！”老太太迷迷糊糊地点头，道，“那就不分。”
三爷气得不行，怒吼：“大哥，今天这个家是分定了，由不得你不同意。你看看你，把娘折磨成什么样了。我看，明日就必须马上送娘去广慈医院，让洋人帮忙看看。”
大爷放开老太太，大声吼道：“我是大哥，我说不能分，就不可以分。娘有王大夫诊治，干嘛要送去洋人医院？如果，王大夫都治不好，洋人又怎么可能治得好？王大夫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比得上的，他以前可是为皇帝看病的。”
“大哥，只怕就由不得你了！”三爷冷笑，拎起一个小板凳，狠狠地摔了下去。板凳落地的声音让众人吓了一跳。大奶奶畏惧地看了看大爷，附在大爷身边悄声说了些什么，大爷脸色微变，皱起眉头。
待大奶奶退下，大爷声音缓了缓，道：“三弟，分家的事情，就莫要再提了。当务之急，是赶紧为娘治好身体。洋人医院，还麻烦二弟妹跑一趟吧，尽早送娘去医院。”
三爷拧着眉头，只得点了点头。
为了老太太的身体，三爷只得退步。分家的事情，暂时被搁置。
我没有想到，老太太的身子居然衰弱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书里，老太太虽然年老，身子还算硬朗。那时候，让她心烦的事情似乎也少了很多。似乎，因为我的到来，扰乱了大奶奶的阵脚，改变了大房一家独大的局面。所以，大房才会越来越不择手段，大奶奶才会为了讨好老太太，将云泽送去国外留学，才会有一个截然不同的云泽，才会导致搬到上海之后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如果，依旧是曹七巧，是那个好控制的人，也许，老太太的生活会平静许多。
然而，我来了，我没办法成为第二个曹七巧。
想到老太太如今的情形有很大的原因是我造成的，心中无法控制地内疚起来。不能分家，也没有先前那么难熬，只希望可以一心一意将老太太治好。
第二日，我便只好再去医院求戴维。好在，医院是赚钱的地方，即便是上次预约却没有来，戴维依旧重新为我安排了老太太诊断的时间。只是，这些日子病人太多，达官贵人都喜欢将身体欠安的亲人送到洋人医院来，我好话说了一箩筐，老太太还是被排到了五天之后。没有办法，这五天间，只好继续请王大夫为老太太治疗。
只是，老太太的身体无可挽回地越来越虚弱。闹分家那天，老太太还能认出大爷来。可是，那天的挪动似乎给她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负担，或者，大爷与三爷的争吵还是传进了她的耳里。两天之后，老太太便无法起床，一个人也认不出了。她的情绪越来越奇怪，一会儿发怒，闹得自己疲倦不堪，一会儿又呆呆的，一句话都不说，只剩下呼吸。
王大夫越是把脉，脸色便越是难看，连连摇头。他每一次摇头，都让我与二爷的心摇得越来越沉。只能一个方子一个方子开下去，赶忙去抓药，赶忙熬出来，赶忙喂给老太太喝。然而，到了
后来，一点药汁都喂不进去了。老太太喝一点吐一点，我们都束手无措。
四天之后，王大夫不再开药方，背起自己的药箱，道：“我已经尽力了，你们还是另请高人吧。”
二爷性子原本比较温和，这会子也红了眼睛，抓住王大夫，道：“你不是说过，娘只是身子弱吗？你不是说过，只要调理调理就能好了吗？现在又说什么另请高人的话？我娘，到底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王大夫叹了叹气，看着二爷的手，道：“先前看老太太的精神还不错，按理照着我的吩咐，就算不好起来，也不该这么快就病成这个样子。姜二爷，大夫想要医好人，无奈不能跟阎王爷抢人啊！”
一声阎王爷，道明了老太太目前的状况。二爷这些日子瘦得不成样子，每日只能强忍着心里的担忧，只能忍耐着兄长的强势，这会儿忍不住挥起拳头，就要砸向王大夫。三爷冲过去，抓住二爷的拳头，道：“二哥，这件事，怪什么大夫？先前二嫂说要送去洋人医院，是谁不允许的？”
三爷悲愤地喊着，仇恨地瞪着大爷。大爷被他的眼神瞪得后退几步。王大夫见二爷与三爷都看向了大爷那边，身子一弯，就要走。
我跟过去，举起扫帚，重重地砸了下去。王大夫哎哟大叫，抱着头慌忙往外逃。
前几天觉得老太太虽然病重，却想着再撑几日，就能送去医院，也许就能治好。没想到，情况如此严重。这个所谓的御医，次次夸大口，不能治偏说能治。若不是和大爷串通好了，怎能事事向着大爷说话，怎会一次次欺瞒老太太的病情。给他几扫帚，已经算是便宜的了。
我这厢将王庸医打了出去。三爷与二爷那边再也忍不住，与大爷打了起来。三个人扭在一处，撕打拧扭，又喊又嚎，滚来滚去。大奶奶与三奶奶、云泽吓得不行，连连后退，缩在屋子一角。
大奶奶躲在一张桌子后，闭着眼睛嘶声喊道：“打人啦，快救人啦，救人啦！”
下人过来，看到这幅乱糟糟的样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打起来的三个人，都是主子。
我心中又是恨又是无奈，走过去大喊道：“都别打了。当务之急是赶紧送老太太去医院。情况那么严重，广慈医院应当能够通融通融。”
三个男人一愣，默默地分开来。如今，长辫子已经剪掉，可依旧闹得灰头土脸，头发散乱。二爷与三爷还好，只是头发乱了，衣服脏了。大爷被两个人打，脸上多处青了肿了，衣服被撕出几个口子，无比狼狈。
大爷摸着咧了一道口子嘴角，擦掉血丝，狠狠地说道：“你们两个，好，一个个都反了，连兄长都打。到时候，可要叫九老太爷来评评理。”
二爷与三爷瞧也不瞧他，大爷愤愤地说了几句，只好作罢。
事情稍稍收场，大家各忙各的，继续喂老太太吃药，我则去隔壁黄太太家了，借了汽车和司机。黄太太听说是要去医院，原本有些不乐意，我左求右求，眼泪都流了出来，又塞了一叠票子，黄太太这才勉强答应借车。
有了车子，连忙将老太太抬到车上，我与姜府的三个男人一同坐在车里，车子匆匆忙忙往广慈医院驶去。
老太太很安静，一声不响，让人害怕。车子里太安静，只听得到车子发出的轰隆声。我紧紧挨着老太太，蹲在她身边。偶尔能听到老太太的一句轻声□，便觉得心里好受些，似乎能看到一丝希望。
最怕的是，老太太连□也没有，让人担忧地连连伸过手去，生怕没了呼吸。
我们都很急，多次拜托司机车子开快些。司机已经尽力开快了，道：“不能再快了，再快，就要撞车啦！”
快！快！快！即便不能再催促司机，心中不由得暗暗大叫。四个人互相望着对方，却一句话都不敢说。目中闪烁的是担忧，是恐惧，是伤心。二爷与三爷眼睛都红红的，似乎下一刻就要掉下泪来。就连大爷也无比恐惧，眼睛里有痛苦绝望的光芒。
早知如今，何必当初！为何要随便请一个大夫为自己的亲娘看病。为何要瞒住亲娘的病情，为何要拒绝自己的弟弟弟妹去看望老太太？为何要将这个家弄得乌烟瘴气？
太安静了，太安静了！车子里的气氛异常，窗外的高楼、行人、树木急速后退。外面似乎是另一个世界，衬得车里越发冰冷。几个人畏畏缩缩地对视，大爷伸出手，在老太太鼻子下探了探。
大爷脸色一变，忽地哀嚎：“娘，娘呀……”
二爷与三爷听到，也要扑过去。
我拉住三爷，咬着牙道：“就快到医院了，先看看看医生怎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快结文了，一个星期以内。^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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