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祸 第057章：大结局（中）取舍

    夜半的时候下了一场雨，不大，却冷的彻骨，雨水冰凉，砸在脸上，寒气便涌了上来，难以抵御。

    不知道被翻滚的河水冲出了多远，慕玉浔拖着流水从河里爬上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卸下冰凉的战甲，抱起流水，开始找能躲雨的地方。

    冷雨中，苍黑的天幕如墨色压下，严严包裹着整片天地。

    荒郊野岭的，终于找到了一户农家，望着那一间简陋的草坯房，慕玉浔前去叩门。

    “叨扰了，这位大娘，我和我妻来山间游玩，不想被大雨困住，不知道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躲个雨？”

    门口的农妇见到慕玉浔怀里抱着的女子，让开门：“快进来吧，莫要淋坏了。”

    慕玉浔道谢，紧了紧怀抱。屋子里果然很简陋。只一方小土炕，一个破木桌，连多一寸站脚的地方也无。炕上一个六七岁的娃娃，好梦正酣。他把流水放在炕上角落，土炕便只剩下一人容身。农妇为难的解释：“家中实在简陋，你且在这里挤一挤吧，我去外面……”

    “不用。”慕玉浔一笑，“我出去找地方便好，还劳烦大娘给她换件衣裳，擦擦干。”

    说着深深一躬，走了出去。

    山风呼啸，大雨倾盆。慕玉浔找了一圈，实在没找到其他可以容身的地方，叹了口气，矮身钻入农妇家废弃的牛棚里。

    身下压着一堆发潮的稻草，还有着便是在这大雨天，也不能掩盖完全的馊味。他看着阴沉的深黑天幕，耳边是响彻不尽的雨声，他揉了揉疼得厉害的额角，睡了过去。

    流水醒来时，一脸慈蔼的农妇瞧着她，她揉了揉眼，记忆渐渐回笼，遂焦急道：“人呢？”

    “你是说和你一起的那个小伙子吗？”

    流水忙不迭点头：“他在哪里？”

    农妇指着外面，叹息道：“挺俊的小伙子，怎么就……”话未说完，眼前的姑娘已经跑了出去。

    雨后空气潮湿，还带着一股寒凉，直入骨髓。

    流水立在门边，看着低矮牛棚下睡着的男子，他身下压着潮湿的稻草，盖着条破旧的棉被，脸色苍白的躺在那里。她突然便有些害怕，颤颤问：“他怎么了？”

    农妇有些歉意的看她：“这小伙子昨晚把你送过来，便来了这里歇息，昨晚雨那样大，可是家里实在没有多余的地方，今早我发现他高烧的晕过去，和阮儿又抬不动他，只好抱了棉被过来。我已经让阮儿去请郎中了，一会便会回来。小伙子也不知怎么搞的，身上受了好些伤，瞧得我都跟着心疼。”

    只是晕过去了，流水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抚上他额头，果然滚热。她从怀里摸出一把药丸，看也没看就都喂给他吃了。然后起身，递给农妇一片金叶子，抬脚便走。“这是请郎中的钱，烦请大娘代我照顾好他，我先告辞。”

    “哎……”老实的农妇看着她，不知所措。

    “阿水。”一阵低沉的咳嗽声传来，流水定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慕玉浔自昏迷中转醒，缓缓睁眼，望着流水的背影，淡淡道：“回去以后，我便撤军。”

    ==

    两军正在鏖战，两方主帅居然同归于尽了，这事怎么看怎么有些稀奇。当即副将一边快马把情况告知了本国皇帝，一边全力搜寻自家主帅尸首。这一噩耗当天便传到了东慕老皇的耳朵里。本就重病在身的老皇听闻自己最爱的儿子死去，当夜病症加剧，性命垂危。

    十一月初，慕玉浔平安归来，在听说了父皇垂危的噩耗之后，下令撤军，快马加鞭返回东慕。老皇自重病中坐起，见到儿子活着回来，心情激动，笑了半个时辰，然后撒手西去。

    至此，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东慕一代帝王，用这种有些玩笑的方式死去。

    慕玉浔站在那里，垂下眼，一动不动。有透明的水滴砸下来，落上干净的地面。他望着老皇的遗体，缓缓跪了下来。

    这是他的父皇，他的父亲。

    似乎，年幼的时候，父亲对他是很好的。那时，他是他最最看好的六儿子，锋芒毕露，一身光华，父亲总是摸着他的头赞赏他，和他很亲近。后来，他的母亲因为他的锋芒而被害死，那日的血色弥漫了他的眼。

    从那以后，他开始学会了收敛锋芒，他开始表现的碌碌无为，他开始学会自己承受一切苦痛，他害上了个见血就晕的毛病。

    此后，碌碌无为的六皇子再不被人看好，包括那个一直宠着他欣赏他的父亲。父亲有了新的儿子，比他优秀，比他容易栽培。

    他不知道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看待这一切，该嫉恨吗？该不甘吗？父亲把他当作棋子，他又该如何自处？可是，当私下里查到了安王谋反的意图，他还是开始筹划，怎样帮助父亲，他还是要不顾一切保护父亲为之奋斗了一生的江山。

    即使被辱骂，即使被放弃，即使，被利用。

    后来，他又开始成为他最爱的儿子。

    父亲老了，疾病缠身，心思蒙尘，再不是那个高瞻远瞩的一国领袖了。安王一事后，他知道了他的六儿子这样有出息，便开始谋划着，要这天下四海，尽归他东慕所有，他要做这天下的王！

    这是父亲的心愿，他劝过，却始终改变不了父亲的执着，一边是自己最爱的女子，一边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他在其间艰难喘息。

    无论有多么排斥，那终究是他的父亲，他不忍看到一个老人恳切的目光和哀求的神色。然后，他开始细细布局。纵马垣绵延万里，是北颜最重要的关塞，他率军出击，一路打下来，攻下纵马垣，然后诈死。他要用这种决绝的方式，退出这无休止的战乱。

    剩下的事，便留给其他将军，如果东慕有幸吞并了北颜，那算是完成了父亲的夙愿，如果不能，那便给阿水一个完整的国度。那么，他也可以去找她的阿水，和她和盘托出，求她原谅。如果可以，他便和她远走天涯，再不理这天下兴亡，如果不行，那他便留在她的国度里，每日听着她的事迹，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就此了却余生。

    是的，他原本是这样想的，他真的累了。

    只是，他料到了一切，唯一没有料到的，是阿水居然这样决绝。便是他碰北颜一分，她也要拼死维护。

    “父亲。”他跪着，缓缓道，“儿臣不孝，您的心愿，我不能完成了。对不住。”说罢，一个头深深的磕了下去。

    额头触上冰凉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大殿空寂。

    十一月十二，东慕老皇驾崩，太子慕玉浔接管皇位，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撤掉之前老皇下的一系列政令，解除一切对北颜的军事制压。

    这样雷厉风行废弃旧策，是北颜开国后第一人。四面大臣窃窃，却无一人提出异议。

    玉阶九重，宫殿巍峨。

    年轻的帝王坐在主位，龙袍闪耀。眼锋扫过，已是一派睿智明君的风范。

    黄金打造的九龙之椅，四面不靠，这俯瞰天下之位，果然不胜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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